無法漠視的社會料理劇 - 專訪當代新銳畫家許尹齡(上)



無法漠視的社會料理劇 - 專訪當代新銳畫家許尹齡(下)

已經不知道認識許尹齡多久了,只記得是某次在家舉辦派對時,她跟另一個友人一起前來,從此變成每次喝酒吃飯跳舞永不缺少的老伴。 

她是我認識的藝術家中,對工作熱忱和毅力最深的人之一,她會為了呈現最好的東西,在展覽開幕前幾個月每天只睡三個小時,不眠不休的進行創作,而那三個小時可能還是逼自己睡的美容覺,她就是活得這麼用力的一個人。暌違兩年,在2012年底舉辦了名為料理劇的個人畫展,試著探討食物與人之間的連結,並把社會上已被大家遺忘的議題活生生地在世人眼前挖掘出來。

原文刊載於 come together雜誌 好友餐桌特輯 SUMMER2013
editor/ soac
photographer/ Amy Yang
painting/ Yinling Hsu 





關於許尹齡 
2013年最拿手的菜色是鹹酥雞,並堅持一定要附上現炸的九層塔。就讀北藝大美術創作碩士所中,作品曾於東京、紐約和香港等城市展覽,其畫面帶有強烈的都市疏離感,彷彿所有的人、事、物都可以被輕易地物化,然後對人性進行一次又一次的實驗。



soac: 其實來訪前有準備一些問題,不過到這邊後想問的第一件事是:為什麼工作室這麼亂,該不會在很整齊的地方就無法工作吧。 
許尹齡: 對啊,就是要亂亂的這樣才帥氣,如果太整齊的話恐怕會找不到東西,或是說找不到溫暖的東西吧。不過你真可惡,其實我今天有整理過工作室耶。 

soac: 我記得妳平常就很喜歡自己下廚做菜,對嗎? 
許尹齡: 做菜對我來說是相當舒壓的一件事,因為過程中有很多不需花腦筋,只靠重複就可以完成動作,譬如說去番茄皮、剝蒜頭、折四季豆的頭跟尾。而且你同時是專注但放空的,不用去考慮其他生活中惱人的問題。我工作和居住的地方是在同一個空間內,所以某種程度上,我需要一條虛擬的界線把生活和工作劃分開來,對我來說這條線就是做飯。藉由剛剛提到的重複動作,可以讓我的腦袋完完全全的在生活模式中休息,而且做飯是立刻有實體東西出現,你花了一點時間,做出活生生擺在眼前的料理,這種產出模式跟繪畫完全不同,可以讓我從工作中抽離開來,回到現實生活裡。 

soac: 除了做飯可以讓你找到生活的界線之外,妳還有別的方式嗎? 
許尹齡: 叫朋友來家裡做飯,就算只是看著別人忙我都覺得舒壓,或是整天在家不出門猛看DVD 跟影集,影集聽起來好像很高級不過其實都是gossip girl跟甄環傳啦。 

soac: 在家裡大部分都做什麼菜,自己吃飯或有家人、朋友來訪時會有差別嗎 
許尹齡: 有朋友來訪時會花心思在擺盤和端出來的視覺效果,華麗之餘也希望聽到”哇!許尹齡妳好會做菜“,要出現這種驚呼聲才算過關。如果是家人的話菜色就會很澎湃,用一些比較好的材料孝敬一下長輩,外觀就不是這麼重要了。自己一個人吃的時候,就是非常M型經濟的便宜減肥餐,不求什麼只圖溫飽和,不要吃太多會發胖的東西,我就是一個很做作的人啊,怎麼辦? 

幾年前認識了一個擅長烹飪的朋友,幾次都是一夥人聚在他家吃飯,讓我有了做菜給大家吃是一種幸福的感覺,這個幸福的意思是指廣義的家庭感,雖然身邊的朋友都是工作或友人介紹的,但是大家聚在家裡一起吃飯,不知為何產生了家庭的氛圍,有點像是屬於彼此的歸屬感,可能因為我是個很容易寂寞的人吧……哈哈,總之我越來越喜歡跟朋友一起在家吃飯。對了,自己煮還有幾個好處:省錢、養生跟瘦身。 

soac: 自己煮比較健康而且好控制預算沒有錯,但瘦身怎麼說,可以分享一些實例嗎? 
 許尹齡: 如果你看過修圖軟體調整前的個人照原檔,就知道我只是空談而已啊!那只是片面之詞,來說服自己仍朝著減肥這條路前進,因為我太熱愛澱粉類的食品了,而且可能是南部人的關係,帶甜味的菜色我也都愛。但自己下廚是真的有助減肥,像我喜歡在飯裡面加兩份的糙米,同樣份量的生米和糙米,糙米煮出來的量更多、更有飽足感,所以實際攝取的醣類比較少。蒟蒻也是減肥人士的好夥伴,我除了會放在白飯裡面,做三杯雞的時候放點進去,也可以增加飽足感喔。



soac: 聊聊這次的作品,在去年的個展料理劇中,為什麼會選擇以食物作為整場展覽的主軸。
許尹齡: 我的每一檔展覽都會設定好一個主角跟配合的場域。這次的故事是從一個新聞事件開始,警方發現了一具女性屍體,死者的胃裡是空的連一粒米都沒有,屋內也沒有打鬥或遭搶的跡象,能夠有的線索不多,僅在這名女子身邊找到遺留下來的筆記本。原來她是一個熱愛食物的美食家,筆記本內記載了琳琅滿目的用餐回憶,一道道透過舌頭完整分析的料理,然而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寫下她選擇不再吃任何東西直到死亡,不是為了斷食而祈禱,也不是任何偏激的自殘行為,而是她心理就篤定要離開這些曾經與她最親密的食物。 

這條新聞很小,只出現過幾次就消失也沒有後續的追蹤報導,但整個事件卻讓我越發省思女主角為什麼會做出這樣子的決定?食物曾經是她人生如此重要的東西,但她毅然正面地透過絕食去結束她的生命。我不禁不停地思考,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割捨你這輩子最愛的東西,即使這個決定可能讓你連命都沒了。

soac: 這好像是妳第一次完整地描繪食物,是否為此特別下功夫或研究來做這次的主題。 
許尹齡: 開始有這個想法之後,想要有更多跟食物接觸的機會,因緣際會下接了跟廚房有關的工作,所以有更多的時間跟料理和食材相處。透過觀察人們在餐桌上進食的習慣,吃飯這件事變得不只是填飽飢餓感而已,那些拿起餐具的態度、喝水的方式、吃到不同食物時表情或肢體的回饋,都包含了許多更深層情感的意義。

soac: 我覺得相較於過去畫作中遼闊的場景,這次的作品比以往清晰很多,應該說關於物件的輪廓更明顯、比例也增大了,為什麼會有這樣明顯的不同。 
許尹齡: 這次以這種方式呈現,是想讓整個展覽更貼近現實面一點。比方說我每一張畫都刻意塑造成讓觀者看到畫面的當下,可以感受自己可以是畫作裡的一部分,就像畫裡已經為他們保留一個位置似的。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,我把展覽空間內多餘的燈光都去除掉了,只用切光(依照畫面比例特別作的投射燈效果)打在作品上,這樣觀者就不會被展覽空間內其他的人或物件影響,更能專注於畫作上,就像電影院做出來的效果,當你坐在電影院的椅子時,眼前的一切就只有螢幕。

soac: 最近妳幫林宥嘉專輯畫的作品,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妳完整的畫出人的眼神和表情,一直很好奇為什麼妳過去刻意不畫出清楚的臉。 
許尹齡: 我希望人這個概念是可以物件化的,如同一張椅子、一個杯子這樣。如果把表情和外在動作去掉,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似乎就會單純,相對的這個世界也會比較簡單許多。 

soac: 妳覺得這個世界很複雜嗎? 
許尹齡: 現階段是這樣。人們承擔也承受了很多額外添加上去的期待,父母期待子女出人頭地,情人期待另一半能夠更愛她一點,每個人都背負着名為社會的巨大包袱。就像工業化後的食物產業,為了符合人們對食物的期許應是美味好吃的,食物就此背負了添加物的宿命。 速食產品最後的本質,只剩下標注在包裝上的健康二字,跟諷刺沒兩樣的象徵性精神喊話。如同還有多少人思考身而為人的本質嗎?只能透過筆挺的西裝或優雅的禮服這種外顯的標籤罷了。 

之前曾一個人在比利時旅行,預算有限所以過得比較辛苦。我記得我住在充滿遊民的區域,走在街上都可看到無家可歸的社會底層人士。在一間超市旁我遇到一群生活在一起的遊民,他們彼此應是沒有血緣關聯的,卻自然而然地呈現出家人的感覺,不是藉由爸媽的稱謂或家族的身份,只是基本的與人連結而成的默契。 相較於我們目前現實生活中,家庭、社會或學校等等都是被定義出來的空間,聽到這些名字腦海裡馬上就會反射出相對應的畫面或邏輯,即是被標籤化。若可以去除掉這些被給予的社會稱謂或被命名的名稱,生活似乎可以簡單一些,因為我們好像都已經忘記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情感和連結了。

soac: 未來會繼續創作以料理為主題的作品嗎? 
許尹齡: 會,因為這是跟生活同時在進行的事情,未來不會刻意去籌備全部都是料理的個展,但食物會繼續以重要的元素存在在畫作裡。 



soac: 現在正在進行中的計畫是? 
許尹齡: 從今年開始新的系列是睡眠博士。我每次展覽都會設定一個角色或人物,以不同的方式去塑造我們所生存的世界。這次選擇借用 Dr. Sleep 的人生,去訴說關於睡眠障礙的人跟一段段發生在壁紙上的床邊故事。 “失眠症”是敘述性而不是診斷性的症狀,它不是病,它只是說了一個關於外在的故事,類似催眠的狀態訴說着床邊故事,以最甜蜜的姿態佔據了每個人心裡面的部份位置。在這裡面,每個床邊故事都像是一層很甜的薄膜,它們是這個世界僅剩的真實,而那個真實必須存在於每個人的心裡面才得以成立。 我們的社會就是藉由這樣微弱的連結所建構出來的,從最小的個人心裡狀態開始,以同心圓的方式延伸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,再連結到社會國家的立場,這些幾乎都以一種無限放大的形象,重新再現於每個人的心中。沒有出口,並且這些故事越來越難講到幸福快樂的結局。 

soac: 最後跟讀者分享一下,妳覺得在家宴客的訣竅和重點。 
許尹齡: 準備多一些適合下酒的料理好賓主盡歡,請體驗真實的藝術家生活!然後盡量提供滿桌熱騰騰的菜,確保朋友抵達時飯菜不要涼了。

soac: 吃到熱的食物會讓妳覺得很幸福嗎? 
許尹齡: 會!我特別喜歡吃火鍋和鐵板燒,還因此創作了一幅作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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